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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
发布时间:20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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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亮点学友聂建明


平安



平安不平安。他和我是发小,从小爱听三国水浒的故事,黑眉亮眼,高个儿健壮,特别仗义。后来一起插队,又一起内招到秦岭电建工地的水塔队,他分到了木工一班,和师傅大头住一间宿舍,我分到了二班,住他们隔壁。大头短胖,几乎看不到脖子,脑袋又大又圆,陕南人,做饭好吃,性格开朗,平时很照顾平安,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们陕南帅哥如林,美女如云!但他快30了,还单着。他不想在乡下找,“一头沉”负担太重,最羡慕双职工,哪怕媳妇丑一点,可新来的这些女工还没等他看清长相,就被男光棍们一抢而空。


工地的晚上黑灯瞎火,生活单调,四周都是荒野,唯一一条被称作“南京路”的有几家小饭馆和商铺的石子路土街,也都早早打烊,无处可去的职工们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下午平安在菜市上买了一只大野兔,大头红烧了冒尖的一小盆,又拌了一大碗黄瓜,我拿了两瓶秦川大曲,来到他们宿舍。陕南人善做野味,兔肉香气扑鼻,三人埋头一顿吃喝,少顷,平安抹了一把嘴端起一杯酒对大头说:


“师傅,你知道咱工地是狼多肉少,要早下手,看上谁了,我去给你传话。”


“老子想通了,不在工地找了,年底就回陕南相亲,对上眼了就领证。工地上这些丑娘们,脸黑的像木炭,放到我们陕南都没人看,在这里都成金疙瘩了,你俩条件好,可以在工地挑好的,别学我。”


“我想回西安,不在工地找。”平安酒量浅,脸已发红。


“西安的好女孩儿,谁愿意嫁咱这流动单位?工地上有一个顺口溜,你俩听过没?”


我俩摇头。


“有女不嫁电建郎,十年九载守空房。


有朝一日回家转,捎回一堆破衣裳!”


大头一边晃着圆脑袋,一边用陕南普通话一扬一顿的念着,眼睛一睁一闭,忽明忽暗。


我知道平安心里有人,就在我们火电院子里,叫小敏,高个白净,长的漂亮,是我们同学,她爸是个供应处长,能量很大。大头不知情,继续说着:


“知道钢筋工王顺不?老婆是西安的,有一次请病假回西安没跟老婆说,掏出钥匙却开不开自家的门,听到里面有动静,喊媳妇儿没人应,怕是进了贼,就撬开了门,却见媳妇和一陌生男人正慌慌张张的坐在床上穿衣服。王顺怒火烧头,冲上去揪打奸夫,媳妇拼死相护,随后两人一起反把王顺揍了一顿,没等王顺开口休妻,他媳妇先提离婚。”


我知道那个钢筋工王顺,40来岁,听说过去很精神,现在黑瘦黑瘦的,走路总低个头,丢了魂似的没了气势。


水塔队很多职工家都在西安,那时一周只有一个礼拜天,一到星期六下午下班,罗敷火车站便站满了回西安的人,一张火车票两块多,每次都买当然买不起,大家就用药水把旧火车票上的日期涂掉,晾干后再用自备的章子盖上新日期。有时也会逃票,钻到座椅下或者藏在厕所里,或者查过票的人,再悄悄的挤过来把票塞给没票的人,如被抓住,双倍罚款,星期一早上再坐火车返回水塔队上班。


平安每周回院子都和小敏形影不离,常见平安骑着自行车带小敏出门,但两人家庭门不当户不对。平安的父亲是个老电建,援建陡河电站时,正赶上唐山大地震,人没了。他母亲改嫁到外单位,很少回来。本来他可以顶父亲的工,却让给了也没工作的姐姐,姐姐后来也在另一个工地安了家。平安给我透露过,说小敏正在努力说服父母接受他,下一步再提把他调回西安。


大头年底回了陕南,收年假时领了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回到了水塔队,引起了骚动,男人们尤其是光棍们,七个不服八个不愤:


“大头的祖坟上开桃花了,走了牛粪运了!”


也有酸葡萄心理的:


“再漂亮也是农村户口,一头沉的苦日子在后面呢!”


大头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容光焕发,衣服也光鲜起来,上班走路都是哼着小调:“我们陕南帅哥如林,美女如云!”不同的是,过去是带点没底气的自吹,现在是有些得意自负,一下了班就猫在宿舍里不出门。平安自然要给师傅腾房子,就借宿到了我这边。大头两口子也不含糊,隔三差五做些好吃的叫我们,我和平安过去也不空手,慢慢和小媳妇儿也熟悉了。小媳妇刚满21岁,瓜子脸上有点儿红二团,杏仁眼扑闪扑闪的像是欲言又止、羞于说话,偏瘦的中等身段,两手有些粗糙,名叫谢小妹,上面有一个哥哥。嫁给大头,就是想给哥哥筹一份彩礼钱,当然那个年代只要是全民单位的职工,哪怕长的丑,也能娶村花。


一天下午,我和平安下班早,来到菜市场想买点菜鱼肉,回请一下大头两口子,正看到一个脸肉横生、大眼珠快跳出眼眶的无赖在纠缠谢小妹,平安赶忙上前推开了他,把谢小妹护在了身后,无赖的大眼珠子像要飞出眼眶,充满着不可思议,咧开了大嘴:


“你他妈的活腻歪了吧?敢跟老子动手!”


声音比刮锅底还刺耳难听,话音未落,一脚踹在平安的肚子上,平安就要冲上去还手,被水塔队正在买菜的几个工友拽住,紧张的拉着平安和谢小妹就往回走,我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个闲人拥着那无赖,一边低声的说着什么,一边斜着眼睛往我们这边看。


“你叫平安是不?从今天起老子给你改名叫倒霉,不数一数你长了几颗蛋?敢蹭老子的毛!”


那无赖的叫骂一声声的传过来。同行的王顺颤抖着说:


“招祸了,你们惹的是牛眼,那是咱工地人人绕着走的歪人,麻缠的很,往后要小心防着。”


谢小妹的惊魂还没有收回,听了王顺的话,红二团也给吓跑了。平安却眼睛里烧火,像是把黑眉毛都要点燃:


“老子鸟他是个屌,有能耐和我单挑!”


大头听说下午的事情后吓得不轻,说牛眼是咱工地上一霸,手黑的很,没人敢惹,保卫科都让他三分,要平安晚上不要单独出去。直到吃罢晚饭,我们四个还在宿舍里说话,大头让我陪他上个厕所,我俩刚站起身来,却突然响起劈柴爆裂声,一块碎门板就飞到了大头的肚子上,平安起身冲到门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宿舍门已被踹开,牛眼带着一个叫黑子的壮汉,提着木棒已闯进了宿舍,两人劈手揪住平安的脖领,把他拖到屋外撂翻在地上,一顿乱棍乱脚,平安早已满脸是血。


“今天让你数一数牛王爷有几只眼!也不打听打听,整个工地谁敢惹老子?一个无名小卒,吃了老虎蛋了,敢薅掉老子的毛!”


“两个拿棒子打一个,还吹什么牛逼?有种单挑!”


平安嘴里往外冒着血,声音嘶哑。


“这小子扛揍还嘴硬,打断他胳膊和肋骨!”


牛眼的大嘴愤怒移位,黑子的小眼瞪得溜圆。我上前阻止,被乱棍打倒在门口。平安想站起来,被两人更加凶狠的乱棍打躺在地上。平安几声惨叫,口吐血沫,像是昏死了过去。牛眼朝平安的身上吐了一口痰,又很踹了两脚,就转身用木棒捅开了宿舍门,带着黑子向大头和谢小妹走去。


“牛哥,这老皮掐嫩瓜,都能当她爸了,哪像是夫妻?肯定是骗你呢!”


牛眼把木棒用力朝地上一戳,一块青地砖应声四分五裂,他用牛蛋大眼瞪着大头,煞气未退,凶光闪射:


“说!她是谁?老子看上她了!”


大头刚湿了的裤子,又湿的往下流水,但看看哆嗦成一团的谢小妹,立马护在了谢小妹前面,用走调的嗓音高喊:


“他是我老婆,有结婚证!”


“这老小子还真有尿性,尿性大的都尿裤子了!”


说罢两人狂笑,牛眼的笑声像振捣棒施工时碰到了螺纹钢筋一样刺耳,看不出真笑还是狞笑,黑子的笑声像是翻斗车打不着火,吭哧吭哧的,笑得小眼像是缝到了一起。


“老子今天是杀鸡儆猴,敢骗我,下场和他……”


牛眼边说边拿木棒扭头指向门外,门外地上血迹斑斑却不见了平安,没等牛眼把话说全,一个血人举着菜刀朝他劈来,慌的他一偏头,菜刀狠狠的砍到了他的锁骨上,牛眼脸上的狞笑还没褪尽,一声抢锅底般的惨叫,就瘫倒在了地上。黑子一看血人举着菜刀又朝自己劈来,扭身就跑,血人扔出菜刀,菜刀偏了一点,削掉了黑子一块头皮,还连着一块右耳朵,黑子发出一声猛踩刹车般的尖厉,血人捡起牛眼丢掉的木棒追了出去,黑子早像被打断了后腿的黑子一样,一路上嚎叫着跑的无影无踪了,只有地上的菜刀,上面还粘着巴掌大的一块带着头发和耳朵的皮肉。


那个时期工地和社会上一样,持凶器打群架,偷窃,甚至流氓强奸,只要没人告,就不会有人管,保卫科装聋作哑,惹不起也得罪不起那些恶人。我们插队时,知青外出的标配马桶兜里都装着一把菜刀,防备路上打架。黑社会势力在全国都很猖獗,是文革后社会治安最差的时期。


平安断了两根肋骨,一条胳膊骨折,头上开了五个口子,却一战成名,之后再没人敢惹他,连他师傅大头也没人惹了,谢小妹之后也再没遇到别人调戏。我还觉得谢小妹看平安的眼神有了变化,那双杏仁儿眼看平安时好像水波涟涟,藏着千言万语,我们聚餐时她总往平安碗里夹好吃的,平安的脏衣服,她也是不声不响的洗净叠好,感觉平安在她才踏实,心情好笑容也多。大头更是感激平安,常做些好吃的请他,但平安去的却越来越少了,倒是常和我说小敏又给他来信了,她们家默认了他,开始着手把他调回西安。


大头特别疼媳妇,在水塔队已是尽人皆知,无论吃穿用,只要谢小妹开口,从没有不答应的,尽管上班很累,但家务活总是抢着干。这段时间大头的心情特别好,但谢小妹好像并不开心,大头有啥高兴和不高兴的事都爱和平安说,平安也会帮他拿主意。后来在回西安的火车上,平安给我说谢小妹怀孕了,大头特别高兴,但谢小妹不想生,想过两年再说,大头说自己都30了,不能再等了,并打算把她送到陕南自己父母家养胎。


已经是五月了,漂亮的春风,就像一个会十八变的少女,以日新月异的手法,让山水,让田野,让树木变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这真是一个生机勃发,孕育生命的好时节。


谢小妹走的前一天晚上,大头叫平安和我过去喝酒,我俩给谢小妹买了路上吃的水果和糕点,算是给谢小妹送行。平常不喝酒的谢小妹那天喝了很多酒,大头都劝不住。后面可能是喝多了,捂着脸哭了起来,而且哭出了声,好像受了很多憋屈和压抑,大头心疼的侧身去搂她,她放下手挣脱出来,杏仁眼里满是泪水,又端起一杯酒看着平安说:


“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想改口叫你平安哥,你两次救我,为我惹恶人,为我打架受重伤,我们山里人虽然见识浅,但知道感恩图报,我没能力报答你,只能敬你一杯酒了!”


“你是嫂子,师傅是我哥,别人欺负你,做兄弟的哪有不管的道理?以后有人敢欺负你,欺负我哥,我还要管。”


那天喝酒平安几次说天不早了要走,醉了的谢小妹不让我们走,大头也说明天她就要回陕南了,很孤单,今天咱就多陪陪她吧!所以喝到很晚,平安才说:


“没有不散的宴,明天还得上班,嫂子也不是不回来了,等你回来我们给你接风!”


“说话算数?我会记着你句话,可别骗我,平安哥,记……着…”


谢小妹是真醉了。






转眼就到了秋天,树上的叶子不停地被秋风摘走,草也黄了,水也凉了,秦岭山不停的变换着颜色。我们在水塔顶上施工,常能清楚的望见向南飞去的大雁,有时是人字形,有时是一字形。每回看到雁阵,听到大雁的叫声,大头的情绪都会受到触动,我知道他想念谢小妹,操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为了迎接快要到来的国庆节,工地调整了不少工程项目的进度,准备向国庆34周年献礼。水塔队也开了职工动员大会,书记、队长都讲了话,风雨无阻,确保水塔一天翻一层模,赶在国庆节前封顶。水塔的正式名称应该叫双曲线冷却塔,是把带动电厂发电机的汽轮机用过的热蒸气,再冷却还原成工业用水,循环利用。我们施工的这座二号冷却塔,设计高度105米,底座直径70米,三个木工班在塔上各管三分之一施工作业,先干完的班组可以先下班,所以为了不窝工,早上各班通常会先上一个人做前期准备工作,因为上塔是乘坐电梯,电梯一次只能站着装四个人。说是电梯,其实就是铁笼子,是用角铁和粗钢筋焊成的一个粗糙的长方体,笼底铺上木板,脚手架的顶端挂着一个大滑轮,一条粗钢筋绳一头吊在铁笼子顶上,通过滑轮再连接到水塔下面的一台卷扬机上,由卷扬机收放着钢丝绳,吊着电梯把工人送上送下。木工班主要的工作是支水塔塔壁的模板,过去模板都是用木头做的,所以叫木工,后来改成了钢模板,还叫木工,其实已经和木工没有多大关系了。木工支着钢模板,钢筋工错落着绑扎钢筋,完工后,水泥工再掂着振捣棒往模板钢筋里灌水泥浆浇捣,经过一晚上的凝固,第二天早上木工班再上塔拆除前一天的模板,清理干净再向上支一层,架子工再把脚手架架高一层,水塔队、也是整个电厂土建工地,四大工种就是这样相互配合,循环施工的。


水塔队属于典型的高空作业,所以事故率是最高的,尤其是施工时高空坠落,基本上没有活的,偶尔有侥幸活下来的,也是重度残废,生不如死。但也有别的工程队没有的优势,就是已经使用的冷却塔塔池里,是世界上最有特色的游泳池,池水清洁干净,透明见底,温度适宜,而且不被太阳暴晒。水塔上面的方格网淋下来的大小水柱,像滂沱的大雨,击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巨大的水声,有时脸对脸说话都听不清楚。塔池的池壁上,有一个约50~60公分见方的出水口,把塔池里冷却后的水通过水道引向锅炉房,加热成水蒸气,推动汽轮机再带动发电机发电。朝着塔池壁上的出水口游泳,游的特别快,因为水道口的水流吸引力很大,如果逆着方向游,则很吃力,离得远了就不受影响。据老工人说,过去水塔里是不让游泳的,出水口也不封,有一年一个职工热的受不了,偷偷的下去游泳,结果被吸进了出水口里,消失了踪影,导致电厂停机寻找,最后从汽轮机里清理出了一捧碎骨肉。打那以后水道口都用粗钢筋焊住,再加上过滤网,所以对职工游泳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平安又搬回他的宿舍了,师徒俩还是一起上下班。


这天早上阳光很好,秋高气爽,南边的秦岭山脉,已经变成了色彩的世界。正是上班时间,工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水塔下的电梯前,王顺和二班、三班的两个木工先挤了上去,随后平安也上了电梯,没等电梯启动,大头上前把平安拽了下来,说新工上去用处不大,让平安等下一趟,然后自己上去,并插上了电梯门。


电梯离开了地面,平安向我走来,掏出一支烟,知道我不抽,便自己点燃吸了起来,一支烟吸的还不到一半,忽地听见上空“砰”的一声爆响,手腕粗的钢丝绳在空中弯曲变形,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黑蛇,失控的电梯从高空以比过山车还快的速度,垂直砸向了地面,一声沉重的闷响,掀起的尘土弥漫了电梯,原来是拉引电梯的的钢丝绳断了。我们惊呼着跑向电梯,想拉开门救人,但电梯早已扭曲变形,门已无法拉开。再看里面的四个人,个子都变矮了变粗了,腿都变短了,并各自拥成了一堆。一个个紧闭双眼,脸上灰白的没一丝血色,血都从鼻子和嘴里流了出来了,血水冲开了脸上的灰土,还有一股股的血流顺着裤腿,不停的流向电梯的木地板上,越积越多,把木板缝都糊严了,电梯四周的地上都是血,再没有灰土扬起。工友们用焊枪割开了电梯上的钢筋,往外抬人,却抬不动,原来他们的腿骨已经刺穿了鞋底,插进了木板里,但皮肉还连着。平安和我第一时间去救大头,大头脖子紧缩在衣领里,脸色像死灰一样,一股股的血流,顺着脸颊往衣服上滴落,人已昏死过去。他穿的是翻毛厚底皮鞋,腿骨没有刺穿鞋底,但断骨却刺破裤腿,骨茬邪着穿出来,像巨兽滴血的獠牙,身子下面血流个不停。


四个人被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下午就传来了消息,说三个人没有抢救过来,其实在路上就已断了气,只有大头被紧急处理后,送到了西安大医院抢救。


水塔队和电建工地都在努力封锁着这个恐怖的消息,但消息还是像沙漏一样倾泻出去,整个工地都弥漫着难以名状的惊恐和压抑。


躲过一劫的平安,看不到一丝侥幸,反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嘴里反复念念有词:


“我欠师傅一条命……”


他更担心正怀着师傅孩子的谢小妹,知道消息后会怎样?今后该咋办?


没等他继续多想,我俩被叫到了公司保卫科,1983年全国“严打”开始了。平安因为那次持刀伤人,我是因为会写作被借到保卫科,又被抽到县公安局电建工地的专案组做笔录,所以我参与的审讯对象几乎都是电建工地上的人,不少都认识。那时候全国接连有恶性大案发生,社会治安形势严峻,中央拍板,所以“严打”打击面广,力度大,量刑重,结案快。由于嫌疑人太多,我们的审讯没黑没明,我记日记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停止的,审讯时,公安人员也时常会有过激的行为。


一次提审的是平安,才几天不见他就脸颊陷了下去,神态疲惫又消沉。那次平安挨了打,因为他的笔录总不能和原告吻合。专案组长是个复转军人,高大性子急,但是人很正直,我和他关系还挺融洽。在审讯的间歇,我把组长叫了出去,把平安的事情原原本本全告诉了他,并说我愿意作证,还能提供好些证人。组长让我赶快写一份证明材料,要详细,并让所有的证人都签名摁指印。


谢小妹和大头是两个最关键的证人,我打算先找他们,顺便也看望一下大头。大头所住的医院就在我们西安火电大院的附近,尽管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见到大头的一刹那,心头还是涌起了一阵悲凉。大头躺在病房的床上,也可以说是靠在床上,因为他没腿了,是从靠近大腿根下面就没了。头发都剃光了,浮肿的脸使头显得更大了,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听到身后有人,一转身看到谢小妹正提着开水瓶进病房,正要跟她打招呼,谢小妹把食指压在嘴唇上,放下热水瓶把我叫了出去。


我俩来到了病房旁边的楼梯口。谢小妹两眼红肿,神情绝望,还没开口,泪先流了下来。她告诉我,家里人要她把孩子做掉,重新嫁人,因为大头有公家养着,而她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守活寡。不管大头,做掉孩子,想起了大头对她的好,她不能昧良心,管吧,一残一幼,以她的力量,生不如死。大头似乎知道了这些事,情绪更加不稳定,通宵不睡,寻死觅活,常发脾气,刚才好容易睡着了。


大头醒了,看见了我,却不愿说话,但两眼的泪像溪水一样流个不停。他俩知道了平安因为那次持刀打架被抓了起来,可能要被判刑。


我把大头和谢小妹的近况告诉了平安,同时把摁着十几个证人红指印和签名的平安的证明材料交给了专案组长,平安的口供与证明材料里所描述的情况十分吻合,因此被定成了三年劳教。劳教与判刑的最大区别是判刑会被开除公职,而劳教会保留公职,但平安却失去了小敏,也失去了调回西安的机会。


小敏的爸爸动用了很多关系,刚刚把平安调回西安的手续办好,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气得暴跳如雷,坚决要求小敏和平安分手,没有商量的余地,说革命干部家庭的女儿咋能嫁给一个劳改犯?小敏坚决不同意,让我给平安带话说会一直等着他。但小敏的爸爸瞒着小敏让我给平安带了一封信,要求他和小敏分手,并说只要他和小敏分手,他会给平安帮一次大忙,比如缩短劳教时间。


我知道平安非常爱小敏,尤其在这个时候,更需要小敏的关怀和不离不弃,但平安在被抓的时候却让我带给小敏一封分手信,红着眼睛说不能耽误她,只是这些小敏的爸爸不知道。


平安看完信后平静地说:


“让他帮师傅吧!让他借着师傅工伤重残把谢小妹办成正式工,照顾师傅,合情合理。”


“你咋办?不想早点出来?”


“咋不想?可师傅就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这是唯一能救师傅全家的机会。你告诉他办成这件事,我和小敏一刀两断,办不成,我会纠缠小敏一辈子!”


我把平安的话转告了小敏的爸爸,小敏的爸爸红了眼圈:


“是个爷们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帮别人,小敏眼光没错。你告诉他,我答应,但爷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


小敏的爸爸言而有信,很快就办妥了谢小妹进单位的事,也因为大头身边时刻离不了人照顾。拿着新领的户口本,大头和谢小妹喜极而泣,甚至怀疑是在做梦,城市户口?双职工?将来孩子也是城里人?大头甚至觉得是因祸得福。亲朋们也是有的叹息有的羡慕,但大头的家庭小船,总算度过了风雨,划进了平静的港湾。


我把大头一家的喜讯告诉了平安,他露出了久违的笑,随后眼神又黯淡了,他知道要失去小敏了。


平安被关的地方是华县莲花寺劳教所,很偏僻,小敏几次让我带她去,我都找借口推脱,直到她爸把事情办完,我才带她去见了平安。两人一见面,我就要回避,平安却让我不要走,说有话对小敏说,让我做个见证。平安平展了眉毛,眼神生疏而淡漠,却并不看小敏:


“前面给你的分手信想你也收到了,实话跟你说,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也没觉得你漂亮,你漂亮吗?以前说你漂亮,是哄你高兴,是想让你爸把我调回西安,现在回不去了,也不用掖着藏着了,你走吧!”


“我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你骗不了我,你现在最需要我!”


“别自作多情了,我发现你不但长的丑,还又笨又傻,和你生孩子都没质量。”


“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有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老子人都敢杀,还有啥事不敢?你信不信哪一天老子把你也杀了!”


“平安,你咋跟小敏说话呢?”


“老子早就忍够她了!快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平安对我说罢,又对小敏吼道,随即撇下小敏,转身向牢房走去。


小敏哭着跑了,从此再没来过劳教所,不久就和她爸一个同事的儿子结婚了,之后她爸给她开了一家经营电力器材和建材的贸易公司。


我也回到西安上大学,逢礼拜就回火电大院。天气好的时候,常能看到大着肚子的谢小妹推着坐轮椅的大头晒太阳,谢小妹更白净了,脸上残余的红二团彻底不见了,大头的气色也不错,又胖了,单位给他们分了一套两间半的单元房。每次见到我,他俩都迫不及待的打听平安的消息,满脸的焦虑和担心。每次我去探望平安,他们都会做些好吃的让我带去,并让我转告平安要爱惜身体,早日出来,谢小妹说等生完孩子要和我一起去看平安。


春节过后,我抽空和院子里一个同学去探望平安,牢教所的狱警却不让见人,说上次我和那个女的走后,也不知和他说了些啥,平安一反常态,在狱里寻衅打架,号子里一个叫小黑的差点被他打残,现在正关单间呢。


三月,谢小妹产下一女婴,起名杏儿。


一天在院子里和谢小妹走了个对面,感觉她疲惫又憔悴,被招进单位的喜悦已经看不见了。我问她近况,她不住的叹气说,有了孩子后家务活更多了,洗衣做饭,买煤买粮,照看孩子,她根本顾不过来,还有大头上厕所,她根本抱不动。我让她去单位申请再要一个人,她叹口气说试试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孤独又无助。


“严打”开始后的第三年,平安出狱了。我陪平安来到了大头家,大头和谢小妹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大头的时候,平安还是湿了眼眶:


“师傅……”


平安的声音发颤,就说不下去了,他上前蹲到轮椅前,握着大头的双手,眼里噙着泪。当年的师傅健壮,快乐,殷勤,而如今,脸庞浮肿,身子发福,两条原本灵活的短腿,从腿根没了,整个人就像一个上下一般粗的肉墩子。


大头也格外激动,扶起平安,抓住平安的手久久不松,仰着脖子上下不住的打量着:


“平安,受苦了!你坐这三年牢,受了三年罪,都是为了我们呀!”


“师傅,快别这么说,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三年牢算啥?我会用后半生报答你的!”


谢小妹憔悴无华的脸上早已眼泪汪汪,盯着平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眼睛一挪开,平安就会消失一样:


“平安哥,这不是做梦吧?我常梦见你来了,可跟你一说话梦就醒了。那里的公安打人不?有人欺负你没?你经常吃不饱吧?”


谢小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鸡大腿夹到平安的碗里。


平安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皮肤变粗了,脸上的轮廓硬朗,粗黑的眉毛有些杂乱,眼神也不再清澈。


我也感慨万千,想起三年前在水塔队的宿舍里喝酒的情形,而今各人的命运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我想调节一下气氛,于是端起酒杯说: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一是平安受了三年苦,今天解脱了;二是谢小妹成了咱们单位的正式职工,有了西安户口;三是大头师傅实现了双职工的梦想,而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在西安有了一个家。来,为我们今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干杯!”


气氛得到了缓解,轻松了不少。少顷,平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大头:


“师傅,我侄女呢?快让我看一看。”


大头闻言顿时笑的像弥勒佛一样:


“你侄女长的可稀罕了,随她妈,这不小妹又要照顾我,又得管她,还要忙家务,累得支撑不住了,年前送到我妈那了。”


谢小妹给平安和我一人又夹了一块儿鱼肉,略显急促的看了大头一眼,大头心领神会:


“平安,人回来了,有啥打算?”


“下工地呗,又留不到西安。”


“如果让你留在西安照顾我,你愿意吗?”


“照顾师傅,咋能不愿意?”平安不假思索。


“可这活又脏又累,还不体面,别人都不愿意干,而且你还没对象呢!”


“牢都坐过,还有啥体面?没人愿意跟我,就不结婚了。”


……


“我活到现在,还没见到像你这样仗义又善良的人,哪个女的跟了你,那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这回是大头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这辈子能给你当师傅,值!”


谢小妹更是兴奋的脸颊绯红,杏眼里像是迎来了春天。


大头说,那次谢小妹在院子里碰到我之后,她去找单位提出了困难,申请再增加一个人来照顾他,单位也同意了,但在选什么人的时候,两个人却犯难了:找个女的吧,照顾一个男人大小便,搬不动,也不方便;找个男的吧,没人愿意来,哪个正式工愿意去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残疾人?还要管拉屎尿尿?


“要是平安在就好了。”


大头说这是他和谢小妹共同的想法。


见平安答应下来,两人虽然并不意外,但仍然挡不住满心的欢喜。大头好像又看到了新的生活希望,不住的和我们两个碰杯,谢小妹说,这么多天了,没见大头这么高兴过。而她却没察觉自己在不停的哼着小曲,走路又像少女一般的袅娜轻快了。


平安的到来,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又恢复了生机。


后来平安告诉我,他用木头给大头做了一个结实的坐便凳子,包上海绵塑料布,又在卫生间的两侧墙上,安了两个铁管把手,这样用轮椅把大头推进卫生间,他抓着铁把手,自己就可以坐到凳子上解决问题了。又找人焊了一个可以加热的铁皮水箱,接上塑料水管,在卫生间的顶上装了一个浴霸排气取暖,装好的头一天,就给大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大头的精神面貌由里向外的变化着,有时候喝酒喝到好处,又会冒出久违的口头禅:


“我们陕南帅哥如林,美女如云!”


但谢小妹短暂的喜悦过后,却并不显得怎么开心,有时还用话去怼大头,碰到这个时候,大头常会把说到一半的话又咽回去。直到那次平安给大头洗澡,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发现大头的那玩意儿已经不能用软来形容了,就像一节空洞的的猪大肠,排尿时像是往下漏水。


平安和我年龄都不小了,我去婚介所给我俩做了登记,留了照片,当然没把他坐过牢,现在照顾病人的情况写进去。我俩约见对象都相互陪着,平安几乎每次都一样,一见面,女方都看上了他,一交谈,他把自己的情况全兜底给了对方,结果就不用说结果了。也有不少是他看不上人家,但也有平安看上的。那回有个形象工作都不错的女的,主动约平安见面,平安还特意收拾了一番,路上我叮嘱平安,先别急着露底,等有感情了再说,平安点头答应。一见面,女的比照片上还好看,我一边走开,一边想着平安的桃花运来了。那次两人谈了快一个小时,平安才表情怪异的走过来,我观察着平安的脸色,问怎么样?平安苦笑一下说这回遇到高人了。原来那女的离了两次婚,还生了两个孩子,平安正在为难怎么婉拒对方时,对方在得知他的情况后气愤说他不诚实,受到侮辱似的说浪费她的时间,刚才还生动的娇媚变脸般的变了形。打那以后,平安再不去约见对象了。


小敏继承了她父亲的才能,又有父亲护航,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最近又扩大了规模,上下班都开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那天在我上学的电力学院里,碰到了在进修企业管理的她,自然话题是平安。说平安一出狱她就知道了,几次在路边等平安,想装作无意碰到,但平安总是回避。她说去年就离婚了,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让我转告平安,她想见他,还神往地回忆那时平安从工地回来,用自行车带着她出门,她坐在后面搂着平安的腰,一路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鸡零狗碎的话,去桥梓口回民街吃孜然炒肉夹馍,看完电影再去东新街夜市喝八宝粥,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想起从前的美好,小敏说一直对平安的突然变心有怀疑,离婚后就去逼问她爸,她爸也不再隐瞒,全盘告诉了她,令她意外的是,她爸夸了平安,说他个是个爷们,当初如果你嫁给了他,他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并把当年他和平安的约定,平安不但守信用,而且用救自己的机会去换取救大头一家的事,全都告诉了小敏。


平安和小敏又和好了,两人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缘,有意无意间,小敏似乎在努力弥补着平安,在一些朋友聚会,商业酒局和生意谈判中,小敏都带着他,并把他介绍给朋友和生意伙伴们。小敏希望平安停薪留职,去电力学院边进修边和她一起打理公司,至于大头那边,她也有主意,就是让火电公司挑一个细心的没正式工作的男护工,既好管理,又比找正式工性价比高,而且平安还可以经常去看望帮助大头一家。


我佩服小敏的干练与周到,更从心里为平安高兴,苦尽甘来,改变命运,指日可待。但却没发现平安有任何欣喜,反而越来越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见了我也是欲言又止。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从学校回家,在院门口碰到了平安,他说一直在等我,我知道他心里积了很多事。我俩来到他家的老房子,桌子上放着一大包切好的牛肉,一包带壳的花生,还有几根洗好的黄瓜和豆酱,平安拧开了一瓶高脖子西凤,倒满了两个玻璃杯。


“来,先喝一口,快憋死我了。”


平安对我敞开了心扉——


“小敏和我做好了规划,让我找机会和师傅、谢小妹说一下,我一直张不开口,小敏见状就上门和师傅两口子谈了一次,不但说了她的打算,还说了我把救自己的机会让给了他们,使谢小妹转成了正式工的事。师傅和谢小妹这时才知道了原委,当时就泪流满面,谢小妹都哭出了声,同时也为我和小敏破镜重圆、为我苦尽甘来兴奋不已,不但满口答应,还祝福了我们。打那之后,师傅和谢小妹对我更亲了,感觉就是亲人和恩人,但隐约也能感到一些失落不安,或者是不舍。有些话我对你有些说不出口……好几回,师傅暗示我对谢小妹好一些,多帮帮她,其实屋里的重活我是从来不让小妹干的。有时晚上我和师傅睡在一张床上,他就想把我往谢小妹那边撵。那天谢小妹过生日,对,是25岁生日,我们做了一桌菜,师傅拿出了一瓶平常不舍得喝的好酒,我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那天谢小妹好像兴致并不高,不到十点就先离开睡觉了,师傅让我过去看她是否喝多了,我说走路稳着呢,应该没事。那天师傅也像是有好多话要对我说,却又不知怎么表达。他看了一眼关着的房门对我说,小妹命苦,从小家里穷,跟着他又受了这么多罪,才25岁,又这么漂亮,从回陕南养胎,到现在四年多了一直守活寡,她不能守一辈子她呀!我说让他看看医生,应该能看好的。师傅说他现在还不如一个太监,从生理到心理都对女人没兴趣了,没用。师傅说他现在的心态更像是小妹的兄长或父亲,不想让她受委屈,只希望她活的快乐。还说人难的时候,平常看着不合理的事都是情有可原,陕南的山里穷,民风就比较开放,为了生活,男找女,女找男都很正常,我们那就有句民谚:大姑娘偷汉娘叫好,小伙子跳墙狗不咬。那天我俩都喝的多,师傅把话都摊开了。师傅说,他们也考虑过让谢小妹重新嫁人,但带着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和一个孩子,哪有合适的男人会娶她?她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娃,在这里举目无亲,如果再遇到一个不好的男人,全家都会重新掉进地狱,每回提起这事,谢小妹都不让我往下说。后来我说到了你,别介意,我没有让你娶小妹的意思,第一是你有小敏,第二是小妹拖家带口,这条件根本配不上你,只想让你和小敏结婚后,能抽空来看看我陪陪小妹,因为小敏离过婚,你是初婚,我们觉得这样做也算公平。小妹满脸羞红的听着,没有打断我,我知道她一直喜欢着你,还有她对你刻在骨子里的感激,她早把你当做了离不开的亲人。我和小妹都是山里人,念书不多,不懂得大道理,但懂得人性和情理,自私点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这个家,保全了小妹和孩子,我的将来也会安生。往下说,你再次帮了小妹,小妹同时也在报答你。”


“我早已听得浑身冒汗,舌头有点发硬的对师傅说,不行不行,啥忙都能帮,但这个事我做不来。师傅忽然双手撑着轮椅扶手立了起来,说我现在就是小妹他哥他爸,给你跪下求你了!其实师傅跪着和站着都一样,我赶忙过去扶他,说时间不早了,咱该睡了,有啥事咱明天再说。师傅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泼到了他身旁平时我睡的地方,并拉灭了床头的灯。我只好先安置他睡下,打算回自己的家。我摸黑关了师傅的门,走廊里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朝大门的方向摸去,忽然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肉体,还没等我出声,便被紧紧地抱住了,嘴也被两片柔软狠狠的吸住……”


“我不想说喝了酒没能抵抗住,就是我和谢小妹睡在一起了,我记得她抱住我的时候浑身发抖打颤,嘴仿佛饿急了一般用力的吸裹着我的舌头,像是要连根拔掉,我们一夜没睡也没停,但都在努力控制着声音。感觉很快天就亮了,谢小妹仍然紧紧的缠绕着我,好像一松开我就会跑掉一样,昵喃的叫着平安哥,说着要长到我身上要把我吸到鼻子里去的一些癫话,说今晚才是她的新婚之夜,才知道做女人有多好,有了这一夜,天亮让她去死都愿意。天大亮了,谢小妹由朦胧而清晰起来,我惊讶的发现她像重获新生一样通体流光溢彩,昨天还萎靡不振,今天却春花般蓬勃盛开,杏眼里水波涟涟,红扑扑的脸上香汗津津,满是娇羞,活脱脱一枝春雨中的红杏。”


“我该咋办?”


平安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一仰脖子把半玻璃杯白酒全灌到了嘴里。


“你现在有三种选择,第一,按你师傅说的那样做;第二,按小敏想的做;第三,娶谢小妹。”


看平安时,他已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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